几乎所有的教育都有其政治目的:在竞争中扶植某一群体——以民族划分、宗教划分甚至社会角色/地位划分的群体。正是这种动机,大体地确定了教学科目,以及应当传授和保留的知识,也确定了学生应当养成的心理习惯。却丝毫没有考虑促进学生思想和精神的发展;事实上,那些受教育最多的人,他们的心灵和精神往往已经退化了。——伯特兰·罗素
如果说学校妨碍了学习,为什么还要有学校呢?为什么有人会认为它们有用?
美国实行义务教育是出于对民主政治的一种崇高而美好的希望,然而却不幸地掺杂了过度的自大以及其他的杂质。托马斯·杰斐逊、约翰·亚当斯和美国其他早期领导人认为,在民主政治下,为了共同作出好的决策,人们需要有知识和智慧。他们也希望美国会变成这样一个国家——每个人(指所有不是最近才移民来的男性白人)获得成功的机会是平等的。因此,在童年时期,他们都必须有学习、读书和成长的机会,而不是被送到工厂里做苦役,也不是被隔绝在书籍和理想的世界之外。.
这种观念并没有多长的历史;在欧洲大多数的古老王国里,几乎没有人想让男人学会读书,因为男人生活的目的就是养一群牛以及按国王吩咐的去做。在英国,针对穷人的义务教育始于并不拥护民主的15世纪,相反,其目的在于培训贫民们如何工作,这样富人们就不必纳税来养活他们了。
也就是说,引导美国公众教育的理念是理想化和革命性的。倘若持有这一理念的人对其他人也能够同样民主,并且相信其他人会充分利用每一个机会,那该多好啊。
果真如此的话,我们的教育体制或许已经经历了一场繁华盛典。在这种制度下,儿童的基本物质需要如居所和食物会得到法律的保障,直到一定的年龄—16岁,18岁,22岁或者更大,然后他们可以去自由地探索自然和文明世界。图书馆和书籍对所有人开放,政府付钱给教师和学术专家来解答人们的问题,并且在学生需要的时候提供更精心的教育。学徒身份没有限制,科学家的实验室也是开放的,年轻人可以为研究帮上一把忙。少年儿童们可以到处玩耍,亲身接触青蛙塘、生面团和美术用品。他们或许已经发明了许多小工具,能给化石编目录,能随性作诗。
然而,那些设计出美国教育制度的人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不相信,他们不相信孩子会主动学习,不相信下层人会希望自己的子女学习。我怀疑,那些设计教育体制的人也难说有什么真正的思想自由。他们认为受教育必须是强迫的,因此就有了义务教育。美国效仿了德国的教育制度,那是一种根本无意创造民主,也无意假装要创造民主的制度。
学校妨碍了学习却依然存在的另一个原因是,它们的建立不仅仅是为了学习,还有其他一些不是那么上得了台面的目的。
尽管开办义务教育的目的之一是期望教人懂得民主的价值,但是,其它的目的也在教育体制中找到了落脚之地,其中之一就是培养顺从的产业工人,他们不会浪费时间交流,也不会遐想。历史学家Lawrence A. Cremin曾经写道:“只要有工厂,就肯定会出现一个与教育有关的问题:培育和维护工业的规章制度。”他继续解释说,“工业革命之前,人们的生活规划与季节、节日以及自己的偏好是协调的。但是由于工厂有规定严格、周期明确的工作日安排,它们需要人们从农业生产时序转向划分更加精确的工业时序。此外,伴随着这种时序和节奏的转变,工厂需要——
工人们的注意力和行为习惯也要加以改变,人们不能再根据自己的兴致或偏好来采取行动,而是要依据生产过程以及其他相关工人的需要….”学校不仅通过课本说教,还通过学校这个组织本身的性质来教会人们“工厂的行为方式”——学校里分组、分时段以及客观的、去人格化的做法,与工厂别无二致。
这种工业化的教导继续在今天的学校里全面进行着,生产出一批批习惯于顺从权威、不会思考太多、只知道为微薄的报酬而努力工作的人。(然而,随着我们飞速地进入信息时代,花12年时间来培训工厂劳作对人们来说更加没有意义,正如有远见的“自由学校”革新者Dan Greenberg所指出的那样——
在后工业社会,不会独立工作的人没有立足之地,那些被训练得像机器里的齿轮一样机械化的人也没有生存空间,经济体制中再没有这类人的位置了。后工业化的美国经济所需要的,正如你今天从各个的行业和公司的人事主管那儿听到的那样,是那些积极主动的、富有创造力和主见的人,他们知道如何承担责任,执行决策以及自己做出决定。)
早期美国教育的另一个目的有宗教有关。事实上,美国第一部义务教育法案是1642年在最严格的清教徒殖民地之一,马萨诸塞州产生的。按照清教徒的说法,老骗子撒旦阻止人类接触圣经的知识(Yurii译注:1642年,马萨诸塞殖民地通过一项法令,要求其公民履行教育自己子女学习教义问答手册的义务。该殖民地1647年通过的一项被称做“老骗子撒旦法”(The Old Deluder Satan Law)的法令指出,“老骗子撒旦的一个主要计谋是阻止人们去掌握基督教圣经的知识”。法令要求50户或50户以上的村镇必须聘请一位教师教孩子读书识字,居民达到一百户的村镇必须建立一所文法学校,学生家长或村镇的居民负责支付教师的薪酬,违反者将被课以罚金。这项法令成为美国公共教育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)。尽管现在我们不再是为了读圣经而去正式学习阅读 ,但学校却受此影响保留了一些令人生厌的糟粕。清教徒关于每个人从学校出来后都应当具有相同宗教信仰的设想,如今已经发展成为这样一种非宗教的世俗观念——学校应该生产出想法大致一样的人。
(美洲中部和南美的殖民地,宗教势力当时并不受关注,因此,直到几个世纪后才有义务教育。他们是更加多元化的一群人,也并不想失去这种多样性。)
当学校开始教育每一个人——除了白人男子,还有女人,美洲土著和新移民,他们设定了另一个相关的目的。出于对民主的偏执理想,美国并不准备恭敬平等地对待所有人。学校则承担了消灭“少数群体”和其他不同文化的任务。《Lame Deer ,Seeker of Visions》这本书中的苏族(北美印第安种族)巫师Lame Deer说:“印第安人的学校像监狱一样,实行军事化管理,每天要点四次名。”他继续感叹:
现在的学校比我们那时候的好,从外表上看起来很不错——时髦又昂贵。老师对孩子的理解加深了一点,他们运用更多的心理学方法,更少的粗鲁手段。但是,在这些美好的新建筑里,印第安儿童还是会自杀,因为他们在那嘈杂和热闹的环境中感到孤独。我知道曾经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上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……当我们入学的时候至少明白自己是印第安人,毕业时却是半红半白,失去了归属感。
学校的存在也是为了替人们照看孩子:防止青少年到就业市场竞争以及在街上闲逛。.的其他目的一样,这个目的直接影响了学习;它几乎就是在大肆浪费时间。如果我们能废除这个目的,学校肯定可以更有效率地教导一切,我们也能花一半的时间完成学业,而不是年复一年地回顾学过的东西。成年人进入车间就会发现,之前在学校对付老师的花招、稀里糊涂的生活和浪费的时间,在这里全无立足之地。十二岁的非在校学习者Jessica Franz写信给我说:“与那些每天学六七个小时的人相比,我只是偶尔学学,但我觉得自己的水平和同年级的孩子几乎一样。”数千个非在校学习者的经历印证了她的这一说法,他们花很少时间进行正规的学习,却知道的更多,考试分数也比受常规教育的孩子更高。
对比学校的时间安排和人们备考GED的时间安排。实际上, GED(普通同等学历证书)考试的知识水平要高于学校;据称,三分之一的中学毕业生考GED会不及格。然而,一个中学辍学生要参加考试,通常只需要在4到6周的时间里,接受16到24小时的教师指导。GED的备考书籍建议人们进行大约30个小节的家庭自学,每个小节大概1到3个小时。 这就是所有他们需要做的,而不是在下面粘着某人泡泡糖的书桌旁一坐就是4年。
我想起了自己教学的时候,曾和同事们一起跟一位家长交谈。我们建议他儿子直接从七年级跳到九年级,因为他非常的聪明能干,擅长社交,做作业的时候有责任心。一开始,这位父亲有些疑虑,他担心儿子会错过一些课程,比如数学、科学和外语的基础部分。“不会的,”老师们说,“Jasper(化名)不会因为跳一级而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。”
这个消息对Jasper来说是有利的。因为他被准许跳过八年级,为自己省下了“无关紧要”的一年,但那次谈话的意义却是重大的。年复一年,你因为众多的理由去上学,你也许认为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学习,而实际上,你用十二年的辛苦劳作换来的是些“无关紧要”的东西。当然,学校会教给你一些可能有用的知识和技能,但与它给你带来的大量无聊浅薄相比,这点好处实在是微不足道,而且大多时候,花一整年在学校上课所学到的精华部分,用两三天的家庭自学就可以学到。
学校建立的初衷不是提供数百万个职位给老师、管理者、维护人员以及办公室职员,但既然已经提供了那些职位,这就变成了它们的主要目的之一。如果许多年轻人知情后离开学校,这一目的极有可能是最不值得的,学校会因为自己干了蠢事而生气后悔。是的,这对所有将要失去工作的人们来说是个悲剧,但是,为什么要用自己灵魂的血肉去喂养他们?政府付钱让他们做那些讨厌的工作,倒不如付钱让他们做点好事,比如给图书馆和博物馆帮忙;为有需要的人提供教学和辅导,不论年龄大小;为盲人和老年人朗读。与此同时,它不应成为你的负担。
为什么我们要拥护它?为什么大多数人不加怀疑地相信义务教育的好处?
因为他们被迷惑了,被胁迫了,不相信就会感到羞愧,这就是原因。
学校里的人用复杂的专业化语言交谈,好像学习也是个复杂的专业化过程。“精熟学习”(peggy译注:一种学习理论),他们常说,“效标参照考试、多元文化教育、正向社会行为、注入式教学、标准九分制……就是这样的。”他们假装并且也相信自己所做的是非常困难棘手的事情。
老师们很认真的对待写教案和备课之类的事情,在对学生说话和交谈的时候,他们摆出一副足够科学的腔调。(记住,因为我当过老师,所以我知道这个。我不只看到了,而且验证过。这条通往权力之路很容易上瘾。)
的确,对实施强迫教育可能离不开他们那些庞杂的任务,他们也因此觉得自己至关重要,也是让他们觉得自己至关重要的原因,但这些都不应该吓唬到你。关于教学,老师所知道的大部分事情实际上与课堂管理(又名“纪律”)有关,也就是说,如果你要学习自己真正需要的知识,老师所知的大部分内容于你并没有关系。
大学生Ben Gipson打算毕业后教中学心理学、生活管理以及阅读技巧。他是NEA(教师联盟:全美教育协会)某次会议的学生代表,在1990年12月的《NEA Today》上发表过一篇文章。在文章中他认为,想当老师的人最好学教育专业,而不是学自己想教的那个专业,因为“不仅孩子的想法与大人有区别,而且五岁孩子跟七岁孩子的想法也不一样,如果你没有研究过皮亚杰、科尔伯格和埃里克森,你就不会真正了解这一点。”
你真的不想了解吗?那好吧,如果你整日埋头于书堆里,从不考虑自己的童年,也不跟孩子们交谈,那就不用学教育学。
但是,学校逼迫得你惊恐万状,他们羞辱你,使你不得不相信自己需要他们。通过给出评分成绩,学校让人们对自己好端端的脑袋失去了信心。一旦你认可了成绩报告单上的结论,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聪明,那么你几乎就没法脱离学校了。而如果他们恰巧判定你聪明能干,那你就有了另一种麻烦——那种自我陶醉的感觉会让你上瘾。既然你能在学校里成功,为什么要冒险离开,去一个可能不会轻易全部得“优秀”的地方?
这可以归结为一种叫做“谴责受害者”的行为:面对你的智力流感(intellectual influenza),学校不但不责备自己,反而责备你。一年级过后,你忘记了自己对自然的无穷好奇心,如果他们告诉你,你之所以功课不好,是因为缺乏动力和好奇心,对学习没有热情,你就开始相信这些话。后来他们告诉你,如果你在学校不能成功,离开学校也肯定办不到,这时候你就真的输了。
显然,学校需要你相信,自己离开他们就不能学习。一旦他们通过恐吓和羞耻感说服了你,一切就结束了;12年的时间里,你将毫无怨言地顺从它,你学会了容忍那种不合逻辑的思维方式。我的一位同事对没有完成数学作业的学生说:“好吧,你们不用交作业了,长大去当个收破烂的吧。”
庆幸的是,一旦你认识到这个行业的真相,你就能够想明白,开始再一次信任自己。
亲爱的读者,本章到这里就结束了。请你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,反思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目标,它们是否与学校的教导一致?把自己的大脑训练成顺从的工人模式让你们觉得非常开心吗?放弃自己的文化遗产,拥抱主流的美国郊区人民的思维?每周被像婴儿那样看护35小时?
点头说是?好姑娘,好小伙,请你们放下双脚,挺直腰背,不要左顾右盼(peggy译注:就像在学校上课那样认真)。
摇头说不?那欢迎继续读下去。